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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司新聞

29
Oct
2018

龔曙光:文學作為一種人生底氣

來源:紅網(wǎng)    作者:

龔曙光與讀者暢聊“文學作為一種人生底氣”。

散文集《日子瘋長》

編者按:10月20日14:30,當當梅溪書店L2層,作家、出版人、湖南出版投資控股集團黨委書記、董事長、總編輯、中南出版?zhèn)髅郊瘓F董事長龔曙光攜首部漫憶時光散文集《日子瘋長》與長沙讀者見面,暢聊“文學作為一種人生底氣”。

各位朋友好!

今天的這場見面會,很意外。本沒有想過在長沙做什么見面會,更沒有想到要跟一些很熟識的朋友,和一些完全不認識的新朋友來做一次交流。

其實很多事情,都是因為意外最后變成現(xiàn)在的樣子的。比方說《日子瘋長》這本書。很小的時候,希望過當作家。后來作家不怎么吃香了,尤其是我進入商海的時候,沒有誰把作家還當多大個事兒,當然我也放棄了當作家的想法。這個時候突然寫一部書,大家說還過得去,作家朋友們給了很多鼓勵,評論界也給予了不少肯定,算是無心插活了一株柳樹。

回顧人生幾十年,但凡做出來還算一件事的事,對我來講,全是無意中做成的。剛才說到了這本書,我原本是想練字,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寫書。別人告訴我,練字你就去抄經(jīng)吧!我想我一個共產(chǎn)黨員,抄經(jīng)還是不合適。人家又說你不能抄經(jīng),就去抄詩吧。抄詩當然非常好,但老是往左看,擺過來擺過去,寫字的感覺很不爽。后來就在大家看到的這種稿紙上,順手寫下了《鳳凰的樣子》五個字,就算一個題目吧,然后我就這么一路寫下來。寫了幾十頁的時候,突然覺得這已經(jīng)是一篇文章了,那就照著文章寫完吧。這就是我重拾文學之筆寫的第一篇文章。寫完之后,對我來講,這不就是練字的一疊廢紙嗎?我就扔在書桌上。后來水運憲跑過來一看,說你字寫得不錯,再一看,說這文章也不錯,我給你拿去發(fā)了吧!我說這發(fā)什么發(fā)?他到底還是拿走了。這就是后來《湖南文學》發(fā)出來的《鳳凰的樣子》。

這個稿子發(fā)出來后,去年又被王蒙、賀紹俊編到了2017年最佳隨筆里。后來幾個作家說,你真牛,第一篇散文就進了最佳!我說我沒想過進最佳呀!其實這也是個意外。

我來出版,也很偶然。我在通程當老總,當?shù)眯U好的。不知道怎么有一天,省里一個領(lǐng)導到酒店去視察,說你是文化口的人,搞酒店有什么意思???你回文化口來吧!我說我當酒店老總蠻好的,一點都沒覺得比文化口的人差。當然人家是個很高級別的領(lǐng)導,我也不好太放肆,就說你得給我一個崗位,沒崗位我怎么回呢?那個領(lǐng)導說,你回來我給你找個位置,你去辦報紙吧!這樣我就來了出版口。其實我跟出版也沒什么淵源。

后來我被評了一次中國經(jīng)濟年度人物,同樣也很意外。我既沒有申報,公司也沒給我申報,因為年度人物有它自己的提名方式和推選方式。不知怎么著,我就站到了那個領(lǐng)獎臺上。

大概我的人生就是這么一路走過來的,是無窮的偶然和無心就造成了現(xiàn)在的狀況。

夜深人靜的時候,我也會想一想,也許每個人都是這樣吧?或許都不是?我有這么多偶然,這里面到底還有沒有什么必然呢?我想無非是我讀了幾本書吧!然后再想一想,我讀的這些書中,究竟哪一類書讀得最多?哪一類書讀了之后對我的影響最大?結(jié)論就是文學。

后來,有幾個教授跟我聊,說現(xiàn)在的文科生很惶惑,尤其是中文系的學生很惶惑。中文每個人都會說,小學生甚至幼兒園的孩子就已經(jīng)把漢字認得都差不多了,我還要用大學學四年,研究生學三年,甚至博士學三年,那么我學什么呢?有時候我去高校,跟一些博士生、碩士生交流,他們也表達同樣的惶惑,說中文有什么用,中文是個專業(yè)嗎?

學中文有沒有用?我考中文系的時候就想過。當年我想報的專業(yè),第一志愿是景德鎮(zhèn)的陶瓷學院,我想去搞工藝,說我沒有畫畫的底子,沒有錄取我;第二志愿是北大的新聞學院,又說我考分不夠,也沒有取我;最后到了師范大學。師范大學中文系算是好院系,是有些底子的院系,但是確實我也不知道學中文是干什么的。我就帶著這個疑問進了大學,大概花了一個學期,我把這個事弄明白了。

中文是干什么的,中文是教會我們跟這個世界打交道,把自己的意志變?yōu)閯e人的人生。不管寫文章、演講還是談心,都是一種人生的溝通。寫文章是我們跟這個世界的一種溝通方式,說話也是我們跟這個世界的一種溝通方式。一個人如何與世界溝通,應(yīng)該是一個重要的人生課題,應(yīng)該是人生最需要建設(shè)的一種能力。而且這個能力還真需要后天培養(yǎng),它不是上帝在造你的時候就已經(jīng)賦予你的,是在后天不斷的養(yǎng)成中,你才可以獲得及格的分數(shù),當然你要獲得很優(yōu)異的分數(shù),那還真需要過人天賦和非凡努力。這么一想,我就覺得學中文真是有大的人生作用,還真是人生必須修煉的一門課程。從某些角度來講,歷史學是一門工具,社會學也是一門工具,中文和哲學卻是一種能力。但哲學的能力是一種思維能力,是可以在內(nèi)心世界中獨立完成的。而交際的能力,卻是必須有對象的,是必須構(gòu)成主客體關(guān)系的一種能力。這種能力我認為比什么都重要。后來很多朋友和家長說,你跟我孩子說一下吧,我一直就說這個觀點。我說如果你考上了中文系,你就考上了一個好專業(yè),因為你可以用四年時間,去建設(shè)你人生最重要的一種能力,而不是一種謀生技術(shù)。

國外的很多文理學院,專業(yè)設(shè)置很粗,只在文理兩個大類中,教授一些元學科。它教你的,是你作為一個人的生存能力,而不是某一項謀生技能。這就像世界只有三原色,卻可以變幻出無窮無盡的色彩。這些學院講授的,就是“三原色”一類的元學科。

哪些屬于元學科?就是使你成為一個人所必須要的那些基礎(chǔ)性學科。比方說宗教、哲學、文學、數(shù)學等等。

就我個人來講,當然不僅僅是學了文學,我還學了語言。在這里我為什么說文學作為一種底氣,而不是語言作為一種底氣?因為在語言和文學中,語言是工具性的,而文學它是本體性的?,F(xiàn)在我?guī)У囊恍┭芯可?,始終在講,在中文系或者說在傳媒系學不到東西。其實我覺得在傳媒系是學不到什么東西,我一直說傳媒學學一年就可以了,學什么三年四年?我不止在一個大學講,傳媒學院不要自己招生,你從任何一個學科,比方說社會學,比方說經(jīng)濟學,比方說政治學專業(yè),把人家三年級的學生拿過來,上一年傳媒課,培養(yǎng)出來的記者和編輯,比你從一年級開始上傳媒課要好很多。但中文不是這樣的,文學不是這樣的,文學的課是可以上一輩子的。我不能說我的書比大家讀得好,也不能說我的文學基礎(chǔ)就一定比大家扎實,但是我自己這一路走過來,一直把文學作為必修課。所以有這么多偶然,很多偶然還結(jié)出了果子,而不僅僅是開出了一朵花。支撐著我一路走過來的底氣,應(yīng)該就是文學。

古人說 “腹有詩書氣自華”,這說的是人的氣質(zhì)。我說的文學作為一種人生底氣,包括“腹有詩書氣自華”,但更多的是“腹有詩書氣自壯”。

剛才跟大家說了很多順暢的事例,接下來我講不順暢的。既然是底氣,就應(yīng)該貫穿整個人生。底氣是你走得順暢時候的力量,走得不順暢時候的膽識和信念。我說點不順暢的事。

三十來歲的時候,我生過一場很重的病,病到在醫(yī)院里躺了大半年,出了醫(yī)院,還在家里躺了四五個月。到什么程度呢?每晚眼睛睜到天亮,一直沒有辦法睡覺。大家知道一個人不睡,不僅僅損害肌體,關(guān)鍵是會使你的精神崩潰。每一個晚上我怎么過來?其實我不能干別的事情,因為我連坐起來看書的力氣都沒有,我只能躺在床上。每天能干的事情就是背詩。也不可能開個燈拿著一本詩去讀,只能把你還記得的那些詩,就這么一路背過來。如果背得好的時候,背兩三個小時可能會迷糊一會兒,如果不行,可能這一晚上就這樣背詩。我背得最多的詩是誰的呢?李白的。

唐詩雖然有上萬首,我們所熟悉的也有三五百首,但是我就覺得李白詩中所表達的那種曠達和任性,能夠激勵我。李白說 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,我才三十來歲,怎么會就這么死去呢?

后來我病好了,花兩三個月時間寫了一本李白評傳,記得是海南出版社出版的。在我人生最最困難的時候,伴隨我的是詩歌,是中國傳統(tǒng)的詩歌,特別是李白的詩歌。稍好之后,再讀李白的生平事跡,這便決定了我后半生基本的人生信念。

我一直認為李白是個奇跡。李白的祖先很早就去了碎葉,這應(yīng)該是現(xiàn)在吉爾吉斯斯坦的一個城市,靠近俄羅斯。李白還沒有出生的時候,他的父母突然就要舉家南遷。他們在那邊已經(jīng)落下根了,莫名其妙要回來。李白出生不久,便舉家上路。迢迢萬里荒漠,幾匹馬,幾輛車,就這樣晃晃蕩蕩回來了。回到四川江油一個叫蠻婆渡的一個地方。那恰恰是詩歌傳統(tǒng)很好的一個地方。我認為李白是空前絕后的,他幾乎耗盡了中華民族所有的浪漫。李白一生欲望無窮,而且要同時綻放。寫詩不用說了,李白還要練劍,他的劍法非常好,武術(shù)非常高明。史料上說,他經(jīng)常跟人打架,曾經(jīng)手刃數(shù)人。他還要修道,而且道行很深,那個時代的大的道士,差不多都是他的朋友。道行雖深,他還想當官。如果不想當官,他跑到終南山干嘛?他的欲望非常繁復(fù),而且不像別人,說今天我做生意,做完生意我不去做了,明天再去從政,他不是這樣的,他同時都要搞。寫詩的時候要殺人,殺人的時候要修道,修道的時候要從政,他是這么一朵奇葩。中國文化史上能夠算是奇葩的人不少,李白算是最奇葩的一朵。你沒有辦法理解他那欲望的花瓣是怎么生長的,是怎么綻開的,但是他就開得這么艷麗和碩大。

李白伴隨著我度過人生最低谷的四個月,并決定了我不想困在某一個領(lǐng)域,某一個行當,用劉紹棠的話來講,“在生活里挖一口深井”,在某個領(lǐng)域里干到底。我也希望像李白那樣,人生所能夠涉獵的行當都去涉獵。

比方說我做了酒店去干報紙,干了報紙干出版,干了出版干地產(chǎn),干了地產(chǎn)干投資等等,我想在座的諸位,應(yīng)該沒有一個人比我干的行當還多。我要干這么多的行當,要不斷跨界,跨界總要有底氣。你靠什么東西去跨界,跨過去之后基本能夠?qū)崿F(xiàn)自己設(shè)定的目標?我認為我所以跨界后沒有掉下去,多多少少實現(xiàn)了自己在這個領(lǐng)域的期望,真正的底氣是文學。

文學為什么可以成為底氣呢?我有一個比方,文學是什么?文學是一個人的精神母乳。我們過去都是吃母乳的,如果沒有母乳,只能吃百家奶,沒有百家奶,只能吃面糊,現(xiàn)在不一定了,現(xiàn)在吃配方奶了。母乳是把一個生命所需要的所有元素,天然地混合成的一種生命的汁液,它不單向的補人的任何一種能力,不單向滋養(yǎng)人的任何一種器官,它給人的是一種生命最基礎(chǔ)的支撐。

我們想想,哪一部好的文學作品中不包含哲學,不包含歷史學,不包含美學,甚至科學?但很難說一本哲學著作包含了這么多東西,很難說一本歷史學著作包含了這么多東西。更重要的是,它把這些東西完全融匯于一體,使你接受的時候,分別不出哪是哲學的,哪是歷史學的,哪是美學的。你說不清哪種學科補了什么。

對于我們的文科生來說,每一個學科都很重要,但是我認為文學是一種承載所有學科的基礎(chǔ)學科,是一種學養(yǎng)的調(diào)和劑,是人生能力的聚合力量,是一種培元的必需養(yǎng)份。不是說吃了母乳的人就不再需要補充別的生命元素,但是任何一種生命元素的補充,甚至多種生命元素的補充,都不能替代母乳。

我說文學是我的母乳,那么我的母乳是怎么來的呢?

告訴大家,大學四年中,我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,把師大圖書館當年(1978年的時候),我能借到的散文全翻一遍。我應(yīng)該是翻了一千多本散文。師大很多散文集,應(yīng)該還找得到我的借書卡。我讀的散文很廣也很偏,除了大家慣常所讀諸子散文、唐宋散文、明清筆記,現(xiàn)當代的散文、外國散文之外,我還讀一些別人不借的散文,像明清筆記中,一些并不是像紀昀這么有名的作家,像外國散文中,并不像盧梭那么有名的作家。我連海涅的《哈爾茨山游記》都讀過,我估計在座的諸位中,讀過海涅《哈爾茨山游記》的人應(yīng)該不多。我不僅讀魯迅,讀朱自清,讀俞平伯,我連鴛鴦蝴蝶派的散文都讀過。你們中間可能有人知道周瘦鵑,但是周瘦鶴的散文我也讀過。周瘦鶴的散文我認為比周瘦鵑寫得還好。周瘦鶴有名的散文是《花花草草》,我看了這么多的花花草草,包括現(xiàn)在李娟所寫的這些花花草草,就沒有一個比周瘦鶴寫得更有傳統(tǒng)士大夫閑適情緒和精致學養(yǎng)的,那是一種對生命完全無求狀態(tài)的感悟。只有他寫能出來,第一他一閑人,第二他一貴人,他一天到晚就養(yǎng)花,還有非常雋永的文字。

我為什么會選散文?我認為散文應(yīng)該是最好把儒釋道融為一體的文體,也是把哲學、歷史學、社會學、審美學等各個學科融合得最好的文體,同時它又最能夠作用于人的精神世界,是最容易把握的文本,是培養(yǎng)現(xiàn)實生活交際能力和思考能力最直接的文本。

很多人認為散文是小文種,是可輕可重的文體,不知道散文才是文學的大文種,是文學的基本文體。我從先秦散文一路讀過來,把每個時代文人、思想家、哲學家所留下的這些文本,融匯到自己的生活中間去,融通到自己的知識構(gòu)成中間去,這就形成了一種相對自由的文化心態(tài),相對牢靠的學養(yǎng)框架。

散文是文學中最自由的文體。這種文體對其它學科的吸附和融匯方式是自由的,原生性的。比方說莊子的散文,已經(jīng)把老莊一派的哲學思想形象地表達了,你能讀懂,或者讀不懂,但你能感受那些形象。假如你對這個文本的形象形成自己的感悟,實際上你就感性地把握了這一哲學體系。中國許多哲學著作,都不是經(jīng)典的哲學表達,而是散文敘述;中國許多歷史著作,也不是標準的歷史敘事,而是散文描寫。這種情況在國外并不多見。這使中國散文與其它學科更易融通。

當然我們閱讀這種歷史描寫的散文,依然不同于讀歷史。歷史重視的是歷史邏輯和歷史判斷,而散文給我們的是歷史細節(jié)和歷史感覺。散文敘事呈現(xiàn)給我們的是面貌的原生性和細節(jié)的豐富性,而歷史文本給我們的是一副骨架。我以為對于一個非歷史學人的普通讀者來說,文學性的歷史的感覺,比歷史性的判斷更重要。我們從來都說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,或者說任何歷史都是某一個歷史學家所演繹的自己的歷史文本,如果基于這樣的想法,其實你所接觸到任何一種歷史都是個人的一種判斷。翦伯贊先生的歷史,是翦伯贊先生的判斷;范文瀾先生的歷史,是范文瀾先生的判斷;李約瑟的歷史,是李約瑟的判斷。但是你讀歷史散文所獲得的,不是判斷,或者主要不是判斷,而是一種歷史感。那是你從自己的生命本體出發(fā),所形成的形象的、生動的歷史認知。

有了散文這塊基石,我再讀詩歌、小說、戲劇和文評,都可以自由融通。我也很喜歡戲劇和史詩,特別是古希臘戲劇和荷馬史詩。這些東西加在一起,就形成了我自己的文學底氣、文化底氣,甚至是人生底氣。

我為什么二十年不寫文章,更不用說搞文學創(chuàng)作,一旦撿起筆來再寫,還有如今這個樣子,還能有樸素而雋永的文字,有生動而節(jié)制的敘事,有平淡而揪心的故事,因為我有多年積淀的文學底氣。周樹人、周作人我讀得有多熟啊?俞平伯、朱自清我讀得有多熟?。可驈奈?、舒舍予我讀得有多熟???張愛玲、胡蘭成我讀得有多熟???聶紺弩、汪曾祺我讀得有多熟啊……這些人所給我的滋養(yǎng),經(jīng)過二十年的發(fā)酵,我連蓋子都沒揭過,攪都沒有攪一下。大家都知道酒要發(fā)酵,醬要發(fā)酵,我把一生所經(jīng)歷的人事,所閱讀的文學,全封在了這個壇子里,任由它們發(fā)酵,這樣釀出的酒或醬,還能差到哪里去?

我有一個不一定貼切,但卻很形象的比喻,文學這個東西給人生打下的基礎(chǔ),就像騎自行車,自行車是要學的,但你一旦學會了,哪怕三十年不騎,你跨上去騎著就能走。文學就是這個東西。哪怕很多年不問它,但你回過頭來的時候,它總在。當然我這是說從文學到文學,如果說從文學到非文學,其實文學始終也在。我不是學傳媒的,我來辦瀟湘晨報,也把它辦出了模樣,靠的是什么?靠的不是我傳媒學的知識,到今天為止我也沒有多少傳媒學的知識。那靠的什么?靠的我文學的底氣。后來我做出版靠什么?也是靠文學的功底。再后來的生意中做投資,做地產(chǎn),我能夠?qū)σ恍╉椖拷o予判斷,能夠?qū)σ恍┰O(shè)計給予修正,是基于我的金融投資學知識嗎?不是。是基于我建筑設(shè)計學的知識嗎?不是。是基于我的文學素養(yǎng)。

人生的底氣有很多種,宗教、數(shù)學等等都可成為某個人的人生底氣。選不選文學不要緊,關(guān)鍵是一個人總要有底氣,這就像一個人總要有一門手藝一樣。通常說,一招鮮吃遍天,你的一招鮮是什么?當然一招鮮只是一種技術(shù),是一種手藝,但我認為也是很重要的。我常說人生有三個東西不能缺:第一,健康;第二,交際能力,也就公共資源的整合能力;第三,手藝。如果你能把手藝升華到思維層面,升華到學養(yǎng)層面,升華到融匯百科的能力層面,你也便獲得了某種人生的底氣。

當然,并非所有的手藝都可以上升為底氣。我認為真正成為人生底氣的東西,還是元學科。比如一個學數(shù)學的人,我認為他靠數(shù)學可以擁有人生底氣,數(shù)理邏輯是可以對這個世界的所有事情做出解釋的,不僅僅是對所謂經(jīng)濟學、金融學、家庭財務(wù)問題做出解釋,而是可以對世界上發(fā)生任何一個社會事件和自然事件做出數(shù)理解釋。數(shù)理邏輯是現(xiàn)代人類的一個基本思維方法,貫通了就可以成為人生的底氣。我是學文科出生的,我的邏輯起點不是數(shù)理邏輯,是形式邏輯,是大家熟悉的三段論。我大學時代讀到最難的書是黑格爾的《小邏輯》,但我確實從大一開始到大四,都在翻這本書,這也形成了我基本的思維習慣。習慣了尋求表象背后的真相,形式背后的本質(zhì)。碰到一個事情的時候,你告訴我現(xiàn)在的情況怎么樣,我的思維是不會停滯在你給我的這個結(jié)論上來的。我肯定認為,你給我的只是表相,表相后面一定會藏著一個本質(zhì),如果不把這個本質(zhì)找出來,那我肯定就不會接受你給我的這個意見。哲學也是可以成為人生底氣,因為哲學是解釋世界的基本方法,是解釋人與人、人與自然基本關(guān)系的一門科學。因為我不學哲學,我很偶然地學了文學,這使文學成了我的底氣。

我們面對的世界流變不羈,風往哪個方向吹,我們常?;桀^轉(zhuǎn)向。這種時候文學每每能給你一些指引。你覺得今天面對的世界很復(fù)雜,技術(shù)太新,思想太亂,生活太難,人生的一切都在糾結(jié)之中。那你翻翻十九世紀的文學,翻翻雨果和托爾斯泰。雨果在他的《悲慘世界》《巴黎圣母院》中塑造了冉阿讓,塑造了埃斯梅拉達。托爾斯泰在他的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》《安娜小史》中,塑造了娜塔莎、安娜·卡列琳娜,在這些形象中,幾乎囊括了整個歐洲社會的進步與倒退、革命與反動、奮進與糾結(jié)、救贖與墮落……

比方說法國大革命。法國大革命應(yīng)該是盧梭思想的一個積極的社會響應(yīng),雨果的小說,給予了全面而直接的表現(xiàn)。農(nóng)奴解放是俄羅斯最重要的社會革命,在托爾斯泰的作品同樣有深刻地揭示。雨果對宗教很糾結(jié),托爾斯泰同樣很糾結(jié)。雨果寫巴黎圣母院,一方面表現(xiàn)宗教的虛偽,同時他又表達了舍棄了宗教之后的惶惑。宗教固然是虛偽的,那么舍棄了宗教之后,埃斯梅哈達的美就可以支撐一個社會?就能夠成為一種社會前行的力量?托爾斯泰呢?托爾斯泰非常決絕的跟基督教不合作,晚年大量的思想論稿,都是揭露基督教虛偽的。以至于最后東正教把他的教籍都開除了。開除了教籍之后,托爾斯泰82歲趕一輛馬車叮叮當當跑出去,想尋找一個更神圣的遠方,結(jié)果客死在車站上。他死之后,整個東正教沒有一個教士給他下葬,結(jié)果引發(fā)了一場“學潮”。托爾斯泰算是最決絕的反對宗教的人,但你再回過頭去看《復(fù)活》,其中有多少章節(jié)是直接抄的圣經(jīng)?

這種皈依和反叛的糾結(jié),信仰與懷疑的矛盾,都屬于那個時代。還有,舊經(jīng)濟在衰亡中的偽善,新經(jīng)濟在爆發(fā)中的罪劣,保皇黨在反撲中的決絕,革命者在進擊中的猶豫,新技術(shù)在逼進中的野蠻,舊產(chǎn)業(yè)在衰退中的掙扎……那個時代所有的混亂今天都在,今天都在的迷茫那個時代都有。一切都已在文學中。

每個人一生中總要面對很多精神難題和生命難題,我們總覺得社會在跟我們較勁。你想社會該是怎么走的,結(jié)果回過頭來一看,哎,社會跟你走了一個反向。那又怎么樣呢?能怎么樣?你能不怎么樣?在這種時候,我認為文學會告訴你走得更穩(wěn)妥,做得更恰當。讀完兩千年的文學,其實天下就不再有新鮮事。今天所看到的所有事情,你回到文學中去找,早就有描寫了,早就有答案了。你完全可以從文學中,找到你心定氣閑的理由和狀態(tài)。

從這種意義上講,文學不僅僅能治你的生存之傷,還可以治你的心靈之傷。文學是可以讓你走得很平穩(wěn)很平和的。當社會走得非常匆忙,或者說非常忙亂的時候,你可以憑借文學走得很從容。

我最近把今天所面對的問題梳理了一下,然后把它還原到三千年的世界史中去。我專門找了一本翦伯贊先生編的《中外歷史年表》。翦伯贊先生當年干了一件很蠢的事,也是很好的事,他從公元前4500年開始,世界所發(fā)生的事情,每個國家,每個文明體系所發(fā)生的事情,一一對應(yīng)的制了個年表,你一翻就知道,1492年中國在干什么,印度在干什么,西班牙在干什么,意大利在干什么,北美、南美在干什么,清清楚楚。我把這些東西再回過頭來,還原到古希臘文學中間去,放到古羅馬文學中間去,放到文藝復(fù)興的薄伽丘的作品中間去,放到歌德的作品中間去,然后你就會覺得這個世界依然在按照它的邏輯旋轉(zhuǎn),沒什么意外。你再去翻一下文藝復(fù)興已降的文學作品,你就能應(yīng)對整個社會的變化,心里有一個譜。底氣是什么?底氣是你面對任何事情的時候,你心里的那個譜。我認為文學就給了我這個譜。有的人很激越,很歡欣,我覺得這個文學中有過;有的人很憤懣,很悲戚,文學中也有過。歌德說,理論是灰色的,生命之樹常青。無論有多少糾結(jié)和痛苦,生命之樹總要生根長葉。

我今天跟大家并不太多談自己這本書,下面簡要說說創(chuàng)作動機。

第一,這是我自己的一次生活追憶。這只是生命中我認為值得記憶的一些事情。這些事情我所以要記錄它,是因為我不記錄,就沒有人會去記錄。這些人物全是社會底層的人物,即使為二十世紀再寫十萬本書,大概也沒有一個歷史學家會寫他們,他們是一定會被歷史家們遺忘了的一群人。你不能說他們不是二十世紀的人,是他們構(gòu)成了二十世紀的一部分。比如文化革命所以是那個樣子,是那樣的違背人性邏輯,但最后又沒有使這個社會坍塌,都與這些人有關(guān)系。中國的社會底層是中國社會震蕩的防撞層,這個層如果不在了,任何一個很小的政治動蕩都會讓中國社會崩潰。文化革命之所以沒有讓中國社會崩潰,是因為有這些小人物在,這些小人物活在政治中,又活在政治外。所以我認為我不寫,就沒有人會寫。

第二,這是我自己的一次文本創(chuàng)造。我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學文學的人,作為一個對文學始終抱有敬意的人,不應(yīng)該只留下自己的批評文本,還應(yīng)該留下自己的創(chuàng)作文本。在這個意義上,我有能力把我所了解的生活,敷衍成一種文學文本,甚至可以在對某些地域文化的打撈上,對某些方言的語言激活上,做出一些貢獻。澧陽平原也不算小了,在湖南算一個大的平原。這個平原上,其實沒出什么作家。我們數(shù)得著的,現(xiàn)當代作家只有一個丁玲,還有一個陶少紅。一直沒有什么人用澧陽平原這樣一種所謂北方官話來形成文學文本,也沒有一個文學家真正用比較大的篇幅來描述整個澧陽平原的生活。上次澧縣縣委把我請回去,是覺得我是為這個平原做了一件事情,我自己也覺得是。因為沒有我這個文本,就基本上留不下澧陽平原上這種耕讀傳家的農(nóng)耕生活,也沒有人會用這樣一種文本,在當今社會上形成影響。至少當下是這樣。

第三,這是我自己的一次情感還愿。因為這些人都是我的親人,朋友,是我最該關(guān)注的人,而實際上又是我最沒有關(guān)注的人。其實這種狀況不只是在我,在座的諸位應(yīng)該跟我差不多。如果父母不過生日,我們不會想起他們多大年紀了;如果父母不生病,我們不會想起他們需要照顧。他們永遠也不會跟我們說自己很孤獨,很需要理解。正是通過這樣的一個文學創(chuàng)作的過程,我更理解了我的父母親,更理解了我父輩祖輩這些人。我希望在我的父母還在世的時候,把我對他們這份理解呈現(xiàn)給他們,我覺得這比我未來在他們的墳頭,每年去燒一把香,獻一個花圈,磕一個頭要更有意義。我不希望未來用那樣一種方式去表達我對父母、對親人的悼念,我更希望用我現(xiàn)在的文本,表達對他們那一代的理解和敬意。

我自己也沒有想到,這本書出來之后能有這樣的反響,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鳴。讀了這本書流過眼淚、甚至長哭的人,應(yīng)該占了談?wù)撨@本書的人的70%,就是100個人跟我談這本書,大概70個人告訴我說他流淚了,或者說他哭了。

當然文學是不是讓人哭不重要。但是一個作品能讓人動情,是一定有它擊中了某種普遍生命狀態(tài)的因素在的。你看各種職業(yè)的人,你要他同時為某一個細節(jié),或者某一個場景去流淚,一定是擊中了一種普遍的生命狀態(tài)。我認為這本書之所以會這樣,最核心的問題,還是我們平時欠了我們最應(yīng)該理解的那些人,我們不是在經(jīng)濟上欠了,而是在精神上欠了;我們不是在物質(zhì)上欠了,而是在靈魂上欠了。所以從這一意義上講,這其實是我的一份懺悔。我一直認為不管是傳統(tǒng)文學,還是現(xiàn)代主義文學,懺悔仍然是文學的主題和品格。如果一部文學作品中沒有作者對那個時代,對那些人物的懺悔,是不大會有力量的。我們?yōu)槭裁凑f俄羅斯文學有力量?因為整個俄羅斯文學,從普希金開始,它的傳統(tǒng)就是靈魂自我批判。所以俄羅斯作家的作品都很沉重,連馬雅科夫斯基和高爾基都不輕松。大家認為高爾基是個革命作家,馬雅科夫斯基是個革命詩人,但大家看看他們所有的作品,輕松嗎?不輕松的。馬雅科夫斯基后來的詩歌非常沉重,哪來的?靈魂深處的這樣一種糾結(jié)和批判。我覺得我這本書中就有這個東西。表面上看起來這是對我父親、對我母親、對我祖父、對我姑姑的懺悔,是,都是,但他們是一代人,是比我早一輩的整整一代人,對這代人的懺悔就是對那個時代的懺悔!不然我寫我的母親你哭什么,我寫我的姑姑你流什么淚呢?

很多人讀到我對土地很深的眷戀,那種自然描寫的美好,和人性人情之間的一種純樸和良善,這是我作為一個現(xiàn)代人對我所面對的環(huán)境敗壞的一種懺悔。在這個文本中,我之所以會花很大的心力,把當年這種自然景觀用文字去恢復(fù),其實我就是想告訴讀者,我們從祖先接下來的這塊土地,曾經(jīng)是多么美好,而當我們要傳遞出去的時候,如今是多么破敗。而這樣一種破敗,如果我們毫無愧悔之心,毫無自我批判之意,那我們不覺得自己已經(jīng)是一個壞人嗎?

一些人跟我講,你寫風景的能力有多么強,其實我倒不覺得我的文字是特別偏向風景描寫,但是毫無疑問,我童年中的大地就是那么美,只是我的文字有能力去再現(xiàn)這種美。我們今天所面對的大地已不是那么美了,所以你就會覺得我的文字特別美,而不是大地特別美。我希望我的文本告訴你,不是我的文字有多美,而是我們曾經(jīng)的大地有多美,以此反襯今天,我們生活的大地有多臟,有多丑,有多敗壞。

我的懺悔是雙重的。既有我作為一個兒子對父輩的懺悔,也有我作為一個現(xiàn)代人,作為這次社會變革中、這場鄉(xiāng)土大敗壞的一個經(jīng)歷者和參與者應(yīng)有的懺悔。這種懺悔應(yīng)該是我們今天文學必須具備的一種品格。很可惜,這種品格一直沒有在文學主流中呈現(xiàn)。最近在寫俄羅斯的時候,我一直在說,把對社會批判和對個人審判結(jié)合在一起,把對社會變革的焦慮與對個人靈魂的審視結(jié)合在一起,把對庶眾的拯救與對自己的拯救結(jié)合在一起,這恰恰是中國作家和俄羅斯作家最大的區(qū)分。我說中國只有很少的作家會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癲癇癥式的精神痛苦。我認為俄羅斯作家大都有這種心靈苦難感,中國只有很少的作家,誰呢?那就是魯迅。中國只有很少的作品,像魯迅先生的《吶喊》中的小說。還有一個作家可能是大家不太注意的,那就是郁達夫,郁達夫早年的《春風沉醉的晚上》這類作品中,會有癲癇式的自我批判的力量。所以我希望我的這部書,大家不僅僅把它當作一部親情書來讀。它是親情書,但不只是親情書,我也更沒有想過把這本書寫成一部雞湯類的東西,它真不是雞湯式的東西。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講,她是一副藥,是療治我們今天這種焦慮和困惑病癥的藥。

謝謝大家!